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跩哥與他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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跩哥馬份第一次見到哈利時,並不知道他是誰。那時學校尚未開學,跩哥的父母 為他張羅書和魔杖去了,跩哥一人在摩金夫人的長袍店裡試衣服,遇見了碰巧也來找 制服的哈利,遂與哈利有一段簡短的對話。他提到自己無論如何都想偷渡一把飛天掃 帚進校門,期盼未來能選上學院代表隊以免讓父親丟臉;認定自己會和家人一樣進入 史萊哲林學院,如有萬一寧可回家也不進赫夫帕夫。他對在外頭等哈利的霍格華茲獵 場看守人海格表示輕蔑,聽到哈利父母雙亡時慰問敷衍,只在乎他們的出身,還表明 自己瞧不起非古老巫術家族出身的學生,認為那些人沒資格入學。

這一段敘述不長,當跩哥想到要問哈利是誰時就結束了。然而綜觀《哈利波特》 一到六集跩哥的行為舉止,我們才發現原來這一段文字幾乎可以完美概括跩哥年少時 期的信仰及人生追求。他以擁有純正血統為傲,認為自己必有一番作為;他同意父親 的看法,並且相當在乎父親的肯定。相對的,他認為人和學院都有高低之分,對他人 缺乏同理心,畢竟他的父母也從不認為眾生平等。

跩哥出身純種巫師家庭,是標準的公子哥兒。父親魯休思馬份是上流人士,不必 工作就擁有財富、名聲及諸多頭銜,動向備受巫師各界的關注;母親水仙布萊克出身 有名的純種家族,嫁入門當戶對的馬份家後,過著閒涼的貴婦生活,從不煩惱柴米油 鹽,更不必種菜養雞。馬份一家有豪華的宅邸、世代服侍他們的家庭小精靈、光鮮尊 貴的姓氏、用不盡的恆產,以及在政治、教育各界龐大的影響力。跩哥做為馬份家的 獨子,也理所當然擁有這一切。照理說他是什麼都不缺了。

在霍格華茲特快車上,跩哥來到哈利和榮恩所在的車廂,確認鼎鼎大名的哈利波 特,原來就是先前見過的男孩。對跩哥來說,榮恩的父母衛斯理夫婦雖然都是巫師, 但沒有純血的格調,沒有地位和名聲,不但窮得很,還是純種血統的叛徒,和這樣的 人結交有辱家風;而哈利有均為巫師的父母,更因為「那個人」的關係在魔法世界有 極高的知名度,若名人哈利與他走在一起,更能裝點他、提升他的地位。於是跩哥把 榮恩晾在一邊,只向哈利伸出建交之手,想不到哈利竟然拒絕,還出言表示馬份家未 必高尚。

當著榮恩的面遭遇這樣的否定,使跩哥很不愉快,但他從不懷疑自己和家族的立 場,因此反擊哈利,警告他必須和正確的人──比如自己──來往,而不是接近純種 叛徒和那些血統混雜的傢伙。至此,讀者們的心情和哈利一樣,覺得跩哥眼中只有階 級與血統,既高傲又惹人厭。

魔藥學課使史萊哲林學院的跩哥再次遇上葛來分多的哈利。雖然兩人並不來往, 但跩哥時時刻刻注意著他。在這堂課上,基於父親魯休思和教授石內卜的交情,跩哥 不但是唯一不被老師批評的學生,還相反的備受稱讚。欣賞石內卜針對哈利的百般奚 落挖苦,成為跩哥學校生活的一大享受。不僅如此,早餐時間把家裡寄來的各色糖果 餅乾獺祭一般在史萊哲林餐桌上擺開,誇耀自己的富足受寵、反襯哈利無父無母沒朋 友的淒慘落魄,也是跩哥每日的重要活動。

看跩哥的心思圍繞著哈利打轉,令人不禁要想起電影MIB星際戰警第三集中, 因為K而入獄的野獸鮑里斯說「三十年來我每天都想著你和我失去的手臂」時,K的 經典回答:「那不該是你人生的全部。」如果赫夫帕夫隊被葛來分多隊放在眼裡或者 眼窩裡,顯然哈利已被跩哥放到視神經甚至大腦視覺區裡去了。跩哥對哈利的執著似 乎已到了旁人難以理解的地步,他大可以過著從容不迫、愜意優閒的貴公子生活,沐 浴在女孩們愛慕景仰的眼光中,偶爾再找點樂子,就像年輕時的天狼星一樣,何必整 天想著哈利?又不是「霸道公子愛上我」,難道一個小小的求歡被拒(咦),值得這 麼上心?

然而跩哥對哈利的關注,其實不單單只是建交不成,惱羞成怒、懷恨在心導致, 主要還是因為跩哥的信仰受到了質疑,而哈利很可能正是第一個對此提出質疑的人。

對馬份家、布萊克家,以及書中所有講究純血與正統的家族而言,上流階級的生 活方式是彷彿呼吸一般理所當然的。如果你用上流社會的方式生活、交誼,來往的自 然都是上流人士,這些人都是成功的、有地位的、有影響力的。你給予他們好處,他 們也給予你好處,這是最簡單確實的互惠,也是保證穩當的交易。就像政界與商界的 大家聯姻,政界必能得到金錢利益,商界也必能擁有官方人脈,彼此魚幫水水幫魚, 能確保資源在這個圈子裡穩定流動,而不會外溢或遭他人侵奪。

因此對上流社會來說,如果好好實踐上層階級的生活方式,就算你生來平庸,也 必定坐擁資源,不可能貧賤、沒名聲、沒前途;若不服膺上層階級的生活方式,就算 你努力半天,也是事倍功半、白費工夫。最簡單的例子就是魔藥學課。就算妙麗念書 念得要死,也換不到一句誇讚鼓勵,看教授冷淡蔑視的態度,她將來也別想教授替她 寫推薦信;但是馬份家的地位、影響力和魯休思的長期經營卻能惠及兒子跩哥,使他 在校時不必做什麼就能獲得關愛,且免受不必要的教訓。馬份家瞧不起衛斯理家,是 因為衛斯理家不遵奉純血正統、不按照上流方式生活,而不只是因為衛斯理家貧困。 就馬份家的觀點,衛斯理家的窘迫,只是他們「自甘墮落」的選擇帶來的結果罷了。 不維護上層社會生活準則的人,理所當然被上流人士屏棄。

跩哥銜著金湯匙出生,被父母的溺愛與縱容灌溉長大,在上流環境裡日浸日染, 對父母所教導的一切深信不疑,自認比別人優秀得多。他不需要善良人或者平凡人, 而是和他走在一起時不會令他丟臉的,最好還能烘托他的身分。他對早已沒救的衛斯 理家完全不感興趣,看上哈利的出身和名聲為自己增光,卻不能明白名人哈利波特, 為什麼卻有與他完全不同的信仰,且選擇和他完全相反的道路,不但拒絕與他交遊, 還和馬份家瞧不起的衛斯理家、海格那類人來往。純種叛徒和混了髒血的蠢蛋怎麼可 能比得上跩哥馬份?他不禁關注起哈利來,想等著看哈利的錯誤選擇到底會帶來什麼 恐怖的後果。他深信事實一定會證明自己相信的是對的。

跩哥的信心在飛行課上第一次受到了挑戰。他從小就接觸飛天掃帚,自認對飛行 很有一套,覺得一年級生不能入選學院魁地奇球隊的慣例太不合理,因為這必然使自 己只因為年級就斷送了發光發熱的機會。趁著胡奇夫人不在場,他刻意炫技,找哈利 的麻煩,想不到住在麻瓜家,理應對飛行一竅不通的哈利竟展現了驚人的才能,不但 並未因此受罰,還因為出色的表現破例在一年級就進入學院魁地奇隊,還得以擁有一 根飛天掃帚。

跩哥試圖設計哈利不成,在葛來分多與史萊哲林對戰的球場上,又看到哈利帶領 球隊取得勝利,令他又妒又恨。自己本該是一年級生裡最優秀、最受關注的,卻被哈 利搶走所有的光彩。跩哥再次挑釁,這回目擊者是自己人石內卜,多少扳回一城,不 過他與哈利、榮恩的梁子確定結大了。與此同時,葛來分多的奈威隆巴頓已成了跩哥 的出氣對象。在跩哥眼裡,這個弱弱的蠢蛋雖有純血,卻被分到葛來分多而非史萊哲 林,想必和衛斯理家一樣下等,那怯懦的態度更丟盡了純血的臉,不欺負他一下簡直 對不起自己。榮恩常和哈利走在一起,又有許多哥哥,其中一個還是級長,因此跩哥 對哈利榮恩通常只動口不動手;但是面對奈威,別想他會客氣。這類欺侮弱小的行為 更激怒了哈利和榮恩。勢如水火的兩方在葛來分多對戰赫夫帕夫時,終於在看台上大 打出手。

跩哥渴望抓到哈利的把柄,最好是能夠一擊致命的那種。他找到了絕佳的機會: 獵場看守人、哈利的朋友海格,竟然非法孵育了一隻龍。這下哈利該有所忌憚,對他 敬畏三分了。只要他願意,隨時都能讓哈利如坐針氈,甚至向他低頭。得知了哈利等 人預定運走那條龍的時間地點後,十拿九穩的他決定告密。在上流社會,除了靠實力 以外,關係和消息也是重要的。這點跩哥深得馬份家的真傳,絕不辱沒家族名聲。

只是此次出師不利,那條龍溜了,跩哥空口無憑、淌了渾水,必須和哈利等人一 起接受勞動服務,進入危險的禁忌森林。他可是馬份家的寶貝獨生子,日常起居有家 庭小精靈伺候,父母也將一切準備得妥妥貼貼,從來不需要他親自動手,何曾做過僕 人和下等人所做的勞動?這實在有損他的身分。再說,禁忌森林是危險的,他這條命 高尚尊貴,就算受罰,也應該是抄抄書寫寫字,怎麼能由著校規拿他寶貴的生命來冒 險?抗議未果、非去不可的他感到恐懼了。他有完美的出身、富裕的家境與愛他的父 母,不敢想像失去這一切。面對不可知的危險時他才發現,自己不是真的樣樣不缺, 他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勇敢。

二年級開學前,由於作者的安排,讀者們得以藉著哈利的視角,窺見魯休思與跩 哥父子的互動。為了避免被魔法部突襲檢查,魯休思前往「波金與柏克氏」與店主波 金談生意,好處理掉家裡的一部分黑魔法物品。言談中他十分鄙視亞瑟衛斯理,厭惡 可能推動的麻瓜保護法案;跩哥則不停抱怨哈利波特全無實力,只是靠名聲走紅。但 跩哥的恣意批評招來魯休思的責備,因為身處上流,在公眾場合必須小心謹慎,靠攏 主流觀點。為了跩哥的成績不如麻瓜家庭出身的妙麗格蘭傑優秀,魯休思也當著波金 的面訓斥了跩哥一頓,還不忘對試圖打圓場的波金強調自己絕對捍衛純正巫師血統的 立場。

在魯休思眼中,馬份這個姓氏已集齊了所有好條件。自己是優秀的、受尊重的、 有影響力的,他的獨生子跩哥與他人站在一起時,也應當如鶴立雞群般出眾耀眼,然 而跩哥卻不如他所期望的那麼優秀,令他十分失望不滿。馬份家出身的人不該是這個 樣子。魁地奇還可以討論,因為要破例一年級就進球隊畢竟不容易;可是成績不如毫 無血統家世可言的學生也太丟臉了吧?跩哥生在純血巫師家庭,十一歲上霍格華茲, 起碼該領先妙麗十年,怎麼反而落在她後面?是不是跩哥沒有盡力?

於是我們知道了跩哥的苦悶。他做為獨生子,沒有手足間的競爭,卻從一開始就 被丟在廣大戰場上與所有的人較量,經過一番拚搏,結果卻遠不如他與父親的預期: 他不如哈利出名,課業也不如妙麗。他擁有別人夢寐以求的好出身,從小備受呵護寵 愛,所到之處人們爭相逢迎,怎麼會不如哈利呢?一定是大家尚未看到他的能力,一 時被哈利響亮的名氣給迷惑了!至於他的成績又為什麼輸給沒有血統加持、父母都是 麻瓜的妙麗呢?一定是老師們偏心!他試著安撫自己,眼前一切只是暫時時運不濟, 跩哥馬份是天之驕子,有人人羨慕的出身、頭腦和身手,只要他粉墨登場,絕對能取 回本該屬於他的勝利與榮耀,讓所有人看見,也讓父親看見。

或許有人會問:為什麼跩哥那麼在乎成就和父親的肯定?這一切得從純血家庭的 背景說起。講究純血與正統的家族是互相聯姻的,門當戶對確保實質的好處與互惠, 並不在乎夫妻和親子間的心靈交流,畢竟背景與出身只保證獲益,不保證夫妻與親子 之間有愛、有關懷、能夠互相了解。魯休思和水仙的結合,是兩大家族為了鞏固彼此 的利益與名聲而促成,目的是集合兩個家族的力量保證下一代繼續擁有資源,而不是 因為這兩人深愛彼此、互許終身。這樁婚姻的最終目的不是幸福,而是成功,意即產 下優秀的下一代,承繼姓氏與這姓氏自古至今傳下來的輝煌成果。

在馬份家,因為婚姻的任務性質,水仙對魯休思相敬如賓,因此格外疼愛自己懷 胎十月生下的跩哥;但魯休思扛著馬份這個姓氏,對家族負有責任,比起疼愛跩哥, 更在意他的表現和成就。這對夫妻重視的事並不相同,很早以前就反映在跩哥的就學 問題上。儘管魯休思在霍格華茲理事會有個位子,但該校校風不入他眼,尤其校長是 令人膩味的鄧不利多,學生還不能學習真正的黑魔法;相較之下德姆蘭魔法學校較為 擯斥麻種,注重純血的尊嚴和格調,且提供完整的黑魔法課程,培養學生使他們變得 更強,是魯休思眼中馬份家繼承人的理想選擇。可是水仙為了把寶貝兒子留在身邊, 寧可放棄德姆蘭取霍格華茲,只因為德姆蘭太遙遠了。

最後跩哥在母親的堅持下進了霍格華茲。這並非父親魯休思所樂見,因此特別在 意跩哥在學校裡的表現。跩哥是兩大家族聯姻的成果。如果他不夠優秀、不夠出色, 在父親的眼中他就什麼也不是,父母的婚姻、馬份與布萊克兩家的結合也等於白費。 條件聯姻中生孩子是任務,要求的不是數量而是品質,也很難因為意外產生更多。跩 哥身為馬份家唯一的孩子,為了回報母親的愛、獲得父親的重視,也為了對得起這個 姓氏,他必須優秀。

反觀衛斯理家,雖然家境貧困,但氣氛和樂融融。父母自由戀愛結婚,孩子也生 得多(咦),親子間是有愛、有交流的。他們的孩子依各人的能力與喜好選擇職業, 不論是在銀行工作、當馴龍人,還是當公務員、開惡作劇商店,只要善良努力、能照 顧自己就行,不必追求什麼了不起的成就;孩子的對象也可以自己選擇,就算與非純 種巫師的人結婚,也不會被家族掃地出門、斷絕往來。衛斯理家的做法受到跩哥與純 種家族的鄙夷與輕蔑,因為他們缺乏純血該有的尊嚴與格調,然而他們擁有的愛和自 由,卻是跩哥永遠得不到的。

這就是馬份家孩子要什麼有什麼的背後,必須承擔的重量與付出的代價。跩哥只 有一條路能走,這條路保證了將來一生的富裕與尊貴,卻不保證幸福。但此刻的他正 單純信仰著自己的姓氏,對這信仰背後命定的未來尚無所覺。

魯休思馬份與亞瑟衛斯理在華麗與汙痕書店大打出手,開學後跩哥依然對哈利受 注目十分怨怒。升上二年級,跩哥進入球隊,與哈利正面遭遇。在練習場上自炫的跩 哥面對妙麗的反擊,脫口說出的一句「麻種」,使葛來分多隊群情激憤。不論是魯休 思還是跩哥,父子倆都堅信純血階級的尊貴,看不起所有非純血出身的人們,但這是 理所當然的事,因為馬份家少說幾十代祖先都篤信血統與階級,家規嚴謹,靠著自身 的經營以及對外聯姻的鞏固,這個姓氏才有如今的赫赫威勢與用不盡的資源。

眼看哈利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跩哥無疑充滿了嫉妒,但他有馬份家應有的自尊 與高傲,不能當眾表現出在意與羨慕(他甚至不承認其中有羨慕的成分),只能用鄙 視與輕蔑來掩飾。作為馬份家的獨子,有優秀而不辱姓氏的表現是必要的,也是人生 的目標與價值所在,他必須努力把屬於自己的一切都掙回來。

霍格華茲傳說中的密室再度開啟,引起了一陣恐慌。由於沒有多少可靠的資料, 各種臆測與謠言甚囂塵上。當初薩拉札史萊哲林雖然與其他三位夥伴一起創辦了霍格 華茲,後來卻為了應該廣招學生入學,還是僅限純粹巫師家庭出身的孩子就讀,與夥 伴們起了衝突,最後獨自離開。根據魔法史教授提供的故事,史萊哲林的傳人將奉行 薩拉札的意志開啟密室,並利用裡面的恐怖生物除掉所有血統不純粹、不配學習魔法 的學生。

或許血統真有值得尊崇之處,然而榮恩說的也是實話:「現在大部分的巫師都是 混血。要是我們沒跟麻瓜通婚的話,我們早就絕種了。」天狼星也說過,純正血統的 家庭都是互相聯姻的,如果只讓兒女和純正血統的人結婚,選擇就非常有限,因為這 樣的人不多。在純正血統支持者的眼中,純正和資源是綁在一起的,純正就能確保資 源。這個道理或許曾行遍天下毫無阻滯,然而隨著歲月更迭,現今世界的運作方式已 非往昔。不是只有官員子弟才能當官,也不是只有雙親都是巫師的孩子才能進魔法學 校。當人們靠著自己的天賦才能和努力,也能爭取到足夠生存、養育後代的資源時, 將促進階級與資源的流動。

可是資源是有限的。他人也能夠取得資源,相對來說,也就代表原本的上流階級 要維持自身地位、守住手上已有的資源將比從前還要困難。除非支持純血正統的家族 願意放棄他們所擁有的一切,否則現世鼓吹的人人平等,只是他們永世的夢魘。

當你從谷底出發,每一步都是爬升;但一旦你站上了峰頂,稍一不慎就會跌落。 谷底的人們每一步都是喜悅,但是峰頂的純血家族,只有必須永遠站在最高處、不能 失去分毫祖先基業的壓力。書中多次藉由角色和場景,強調了馬份這個姓氏和魯休思 受到的尊崇,對跩哥的左右護法克拉與高爾各自的家庭背景卻並未詳述,也不曾提到 兩家的豐功偉業,極有可能是因為他們已在守護資源的戰爭中敗陣,孩子們無法和跩 哥馬份平起平坐,只能跟在後頭亦步亦趨、任憑差遣。馬份這個姓氏在純血家族中十 分有名,具象徵性的帶頭作用。對較弱勢的純血家族來說,能不被聲勢壯盛的同伴屏 棄,勉強維持家族光榮,總比日見敗落、終於和混血與麻種混在一起好。

然而峰頂的人們過的是什麼生活呢?

人人知道從無到有不容易,卻很少人知道其實處在好還要更好的壓力中更痛苦, 跩哥正是處在這樣的環境。他有彷彿萬能的父親、溺愛他的母親,做對了能得到加倍 的褒獎,做錯了也不必受懲罰,吃好穿好、養尊處優,一切稱心遂意。然而隨著他漸 漸成長,父親和這個姓氏對他的要求只會越來越嚴苛。他出身於這個姓氏,享用家族 所有前人積聚、交換來的資源,姓氏也必然向他索取報償。

一開始跩哥還沒辦法接受自己這個幸運兒有不如人的可能性,尤其還是不如他看 不起的純種叛徒和麻種,然而接踵而來的事實使他不能不面對真相。他可以藉父親的 影響力進入史萊哲林球隊,可以靠父親的財力讓球隊擁有七根新的飛天掃帚,可是名 聲和金錢無法為他換來才華;父親的關係能讓老師們對他關愛有加,或者至少不敢造 次,但卻沒有辦法增加他的領悟力和聰敏。他在球場上輸給了哈利,在課業上也始終 無法勝過妙麗,這兩件事始終是他心頭的陰影。

因此密室的開啟,在跩哥和魯休思父子倆及其他純血支持者的眼中,絕對是最美 的解脫。從源頭斷絕資源流到不合格者手上的可能性,或許才是純正血統支持者夢想 中最完美的辦法。不要忘了,魔法即是力量。首先排除那些父母都是麻瓜的學生,進 而由家族斷絕與麻瓜通婚的情況,同時執行家族的律法,將與非純血者通婚的成員除 名,廢除他們獲得家族恩澤的權力,就能將資源牢牢握在手中。如此,所有的好位置 和好東西將穩定存在少數人──也就是純血的他們──之間,再不會有令人勞瘁的爭 奪、種種失敗的恥辱與跌落凡俗的淒涼。世界和平了。

決鬥社的事件使跩哥和所有學生(甚至目擊一切發生的石內卜教授)都不得不對 哈利另眼看待。發現哈利和薩拉札史萊哲林一樣是個爬說嘴,令多數學生大為恐慌, 深恐他就是史萊哲林的傳人,即將對自己不利;但跩哥有純血的庇護,並不擔憂自己 的性命受威脅,反而因為哈利再度搶走眾人的目光很不愉快,遠超越嫉才的範疇,因 為這正是和出身血統有關的事。如果哈利是爬說嘴,那麼他極有可能是薩拉札史萊哲 林的子孫。馬份家堅守純血通婚,跩哥的祖先必定和薩拉札史萊哲林有淵源,至少也 和這一支通婚過,但聽起來可遠遠不及「薩拉札的子孫」威風和正統。整天與麻種及 純血叛徒鬼混的人,怎麼會有比自己更好的出身、更名聲響亮的祖先?

由於父親魯休思的保密,跩哥對整件事的了解不深。事實上史萊哲林的傳人並不 是校內的哪個學生,而是日記裡的湯姆瑞斗,而放出密室恐怖生物的人純粹只是被控 制住罷了。對魯休思而言這是甩掉罪證的機會,如果他把日記賣掉,應該會被黑魔王 給殺了,因此他決定直接付諸實行,清理血統。他挑上了眼中釘亞瑟衛斯理之女,而 自己的孩子跩哥知道的越少越好。

魯休思一石數鳥,不但成功擺脫難以處理的黑魔法物品,實現了薩拉札史萊哲林 與黑魔王的願望開啟密室、發動血統清理,還把友善麻瓜的校長鄧不利多趕出學校, 純血叛徒衛斯理家的女孩金妮將扛起一切罪責,自己卻是一身乾淨超然不沾血。只是 有兩件事出乎他的預想。第一件事是這個完美計謀付諸實行後,竟因意料之外的破壞 而中止,鄧不利多恢復原職,對整件事洞若觀火,自己灰頭土臉被逐出學校理事會, 還失去了一個僕人;第二件則事關馬份家的命運,原來日記不只是密室的開鎖鑰匙, 還是黑魔王的寶物,只被賦予持有權力的自己擅自動用,不僅是為自己種禍,也殃及 馬份一家。當然,那時他還不知道第二件。

父親魯休思退出學校理事會並未傷到馬份家的元氣,頂多使跩哥在校少去幾分耀 武揚威的本錢,但因為父親仍保有財力與權勢,跩哥天之驕子的心氣尚不受影響。為 了證明自己,他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為了捍衛馬份家純血正統的信仰與價值觀,他也 不遺餘力尋找敵對方的空隙。總的說來這是同一件事:純血是正確的,純血的他是優 秀的。升上三年級,他以衛斯理家家境做為話柄戳榮恩的自卑心,嘲諷哈利有遇到催 狂魔就昏倒的虛弱體質,對獲得教職的海格指手劃腳,持續蔑視麻種妙麗,並享受奈 威每一個失敗的時刻。

關於階級、血統與力量,跩哥完全同意父親的見解。在跩哥的腦海裡,衛斯理家 是純種的叛徒、哈利的名氣全靠那道疤、海格是個白癡,而奈威是純血卻超弱。事實 上他的見聞也與他的想法相符:衛斯理家窮得要死,哈利看來全憑運氣沒有實力,海 格就算當了教授依舊是只適合從事低等勞動工作的蠢蛋,奈威缺乏聰明才智的程度甚 至超過了衛斯理家缺錢的程度。

新的學期,跩哥像父親那樣一物多用,將鷹馬造成的皮肉傷發揮最大效益,以此 挾制海格和哈利那一方,讓哈利、榮恩在魔藥學課為他服務,還能避免球隊在不利的 天氣出賽。另一方面,跩哥試圖誘使哈利做些「有趣」的事。他試探哈利為什麼不去 找天狼星布萊克,還表示如果自己是哈利,絕不會善罷干休。他認為布萊克將對哈利 不利,若哈利依言而行,必有一場好戲可看。但他的嘗試沒有收到效果,哈利對此事 似乎一無所知,且跩哥的注意力很快被轉移:哈利受到催狂魔影響而在對上赫夫帕夫 球隊時從半空摔下昏迷、輸了球賽,使他感到精神大振。跩哥不會放過他人的弱點, 尤其是對手的,因為對手的失敗和沮喪永遠能帶給他好心情、滿足他的優越感。看來 催狂魔是哈利的罩門,且哈利也為此深感懊喪,這個發現讓他滿意極了。

或許葛來分多餐桌上那根閃亮亮的火閃電,是跩哥失算的預兆。在葛來分多對雷 文克勞一戰,以火閃電出賽的哈利再度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跩哥和史萊哲林的夥伴 們喬裝成催狂魔,意圖影響哈利的表現,卻計不得售。哈利獲得勝利,而史萊哲林隊 被罰勞動服務,學院還被扣分。在全校學生為之沸騰的葛來分多對上史萊哲林魁地奇 決賽,儘管跩哥全力表現,想大展身手,卻又再次敗在哈利手下。

跩哥對於自己的表現比不上哈利感到既困惑又不服氣,也忘不了被那個麻種妙麗 甩了一耳光的恥辱,但他是生來與眾不同的馬份家獨子,對外永遠必須隱藏自己的挫 敗和灰心。馬份家的孩子不會失敗,他要從別的地方下手翻轉整個局勢,他的王牌正 是那隻鷹馬。只要有父親的影響力在,就算海格平安無事,那隻傷害過他的鷹馬也必 須死。這件事不但解恨,還保證會對他的對手們造成極大的打擊。他要讓他們知道, 得罪了自己和純正高尚的馬份家,理所當然得付出代價。

然而鷹馬巴嘴不知怎麼就這樣消失了。跩哥與父親深信一定是海格放走了牠,但 他們沒有證據,也沒有任何頭緒,更無法拿海格怎麼樣。在法律上純正的馬份家是勝 利了,但實質上卻輸得乾淨,回頭一看,又是鬱悶不如意的一年。


進入四年級以前的暑假,馬份與衛斯理這兩個姓氏再度狹路相逢。魁地奇世界盃 擠滿了巫師們,亞瑟身為魔法部官員,叫得出不少人的名字,但他從魔法部長康尼留 斯夫子那兒獲得的關注還不如哈利波特多。馬份一家則明顯受到高等級的禮遇,魯休 思還被部長引見給另一位魔法部長。在頭等包廂裡,馬份家可說佔盡優勢,不論是排 場還是名聲,都將衛斯理家狠狠踩在腳下。球賽結束後的夜半時分,曾追隨黑魔王卻 逃過牢獄之災的一群食死人發起一場不露面的遊行。跩哥在漆黑的樹林裡好整以暇欣 賞眼前的混亂,幸災樂禍的警告哈利和榮恩最好把妙麗藏起來,以免她被抓到。雖然 哈利和榮恩認為妙麗是女巫,但跩哥可不這麼想。就純血支持者的觀點,父母都是麻 瓜的妙麗在魔法世界出身低下,和麻瓜沒有不同。

在霍格華茲特快車上,跩哥再度上門。他對馬份這個姓氏以及父親的影響力深信 不疑,父親魯休思的人脈與消息,使他可以比所有人都更早知道今年即將舉辦三巫鬥 法大賽。哈利和榮恩的一無所知滿足了他的優越感,使他相當開心。但從跩哥不斷問 哈利和榮恩「你要不要參加」,我們發現魯休思的消息中似乎並不包含年齡限制,而 根據書中對話,衛斯理夫婦和比爾、查理、派西對此事不但知情,甚至還更了解其中 的細節。

原來跩哥才是知道的比較少的人,但這也是理所當然。一方面,亞瑟衛斯理長年 在魔法部上班,湊巧比賽要用的龍和查理的職業相關,派西也在此事牽涉到的主部門 ──國際魔法交流合作部門──工作,因此他們比馬份家更清楚三巫鬥法大賽並不奇 怪。另一方面,魯休思能獲得許多情報,但它們包羅萬象,比如哪時該去哪裡應酬、 何處能夠交換哪種消息、最近又查禁了哪些黑魔法物品等。如果魔法世界也有股市, 或許魯休思還得管股價的漲跌和期貨的多空。(他覺得累)魯休思沒有職業,除了因 為家有恆產、不必工作賺錢外,也因為他已經太忙了,得到的資訊除非有必要詳細追 究,否則都只會是大方向、大事件,畢竟他沒有餘暇去管太多枝微末節。

只是這些馬份家的日常跩哥並不清楚。跩哥一向崇拜著父親、以馬份這個姓氏為 傲,認定父親知曉世間的一切真相、明白所有問題的答案,包括純血是魔法世界的正 統,自然也包括三巫鬥法大賽。

這是取消學院間魁地奇賽的一年,也是三巫鬥法大賽復出但是新增年齡限制的一 年。對還不滿十六歲的跩哥來說,因為無法參加,沒有表現好壞的問題,然而還是發 生了大大刺激他神經的事。第一件事是,他被穆敵盯上了(當然他並不知道這個穆敵 是假的);第二件事是,哈利竟然成為第四位鬥士。

先從第一件事說起。挑釁哈利一方一向是跩哥的日常,先前他們吵到動手過,也 沒發生過什麼大事,頂多兩邊一起被罰,如果是自家人石內卜教授看到,自己和史萊 哲林學生更是直接大事化無、平安過關。只是這次被穆敵當場目擊,竟然慘遭重罰, 不但被變作雪貂摔得頭昏腦脹,丟盡了臉,連搬出父親這條關係也不管用。這個新來 的教授是鄧不利多那邊的人,是有名的退休正氣師、食死人之間名聲遠播的對頭,作 風我行我素、天不怕地不怕,不把純正血統放在眼裡,不在乎得罪馬份家和父親魯休 思,不在乎得罪史萊哲林的導師,甚至不在乎學校的規定。跩哥的保護傘在他面前形 同虛設,看來以後不能太明目張膽,一切必須小心謹慎才行。

再者,關於火盃的考驗,霍格華茲的學生都知道,根據年齡限制,十四歲的哈利 是不能參選鬥士的。對於哈利的獲選,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感到不平,對跩哥來說尤其 如此。規則理論上不能被打破,但只是不能被一般人打破。上流階級自有一套法則, 重要的是名聲、地位、關係及資源交換,而不是守不守規矩、有沒有前科。即使是犯 法違規的事,只要幹的漂亮,憑他們的身分地位,不會因此遇到任何麻煩;只有平民 與低等人才需要守規矩,畢竟平庸愚劣的他們萬一被抓到可沒有辦法豁免。跩哥自認 是馬份家的獨子,而馬份是高尚的姓氏,只有自己有資格打破規則,可惜有年齡限制 線攔著,這一回他必須止步。

可是哈利他憑什麼可以次次破例又次次平安?他沒有靠山、父母都死了,而且盡 交些低下的朋友:衛斯理家是純種叛徒,窮到孩子的課本也只能用二手,還愛和麻瓜 做朋友;妙麗是個麻種;海格是學校的僕人,看那身材說不定還不是純的人類;而偏 心哈利的校長鄧不利多是個無可救藥的麻瓜愛好者,腦子裡不知道都裝些什麼垃圾。 反觀自己的父親魯休思,不但備受魔法世界的推崇和禮遇,商店老闆見了他也得鞠躬 哈腰陪笑臉,所認識的人都是純血、正統、大有來頭的巫師。到底是什麼使哈利能夠 得到連跩哥馬份都沒有的特殊待遇與表現機會?

雖然跩哥忿忿不平,但聰明的他也意識到幾乎所有人都對此不滿。如果要攻擊、 詆毀哈利,這是一個絕佳的施力點。葛來分多的人或許會支持自己人,可是史萊哲林 和雷文克勞、赫夫帕夫的人可不是這樣。只要巧妙運作,支持霍格華茲的正統鬥士西 追迪哥里,就能更凸顯哈利的卑劣投機與愛出風頭。這樣做既能孤立哈利,還能讓風 聲完全倒向自己這一邊,如此一來,儘管他不是鬥士,卻能成為眾人的目光焦點。再 說,鬥士有死亡的風險,能夠作壁上觀看哈利遭遇各種劫難,未必不是一大快事。他 簡直等不及了。

哈利在第一項任務時的表現贏回了許多人的敬重,但跩哥並不喪氣。他意外找到 了一個隊友──麗塔史譏。儘管兩人的目的不相同,麗塔想找出更多人物與事件進行 改造發揮,吸引讀者的視線、提高自己的曝光度,跩哥則渴望讓自己厭惡的人遭遇挫 敗、重重跌跤,然而他們在同一件事上意見一致:只要能達到目的,他們都不在乎事 件的真相是什麼,也不在乎被「關照」的人內心的感受。於是兩人很快成為同盟,此 後麗塔有條穩定的情報網,能得到更多消息;跩哥能夠左右輿論,自己還可以隱身幕 後,不必親自出馬。

不論是麗塔偽稱採訪哈利的文章、揭露海格身世的報導,還是對妙麗玩弄他人感 情的指控,都在校內校外引發了混亂。百般不願意受到關注的哈利被刻畫成一個纖細 又多愁善感的名人,由著眾人指點評議,這使哈利深感受辱、困擾不已;海格的身世 和隱私被攤在陽光下,即使停止授課,仍然止不住各方的批判聲浪;妙麗被打成一個 玩弄兩位名人感情的妖女,遭受信以為真的讀者們瘋狂的撻伐攻擊。儘管報導的著力 點並非事實,聳動人心的內容確實對讀者的胃口,這一切使麗塔名聲遠播,也令跩哥 感到萬分痛快。

由於不配合的哈利漸漸不具正向炒作的價值,在第三項任務開始之前,麗塔筆鋒 一轉,將哈利形容成一個精神失常、會說爬說語的校內危險人物,而跩哥在提供資料 上自然是幫了點忙。這是哈利五年級痛苦壓抑生活的伏筆,也是校長鄧不利多生涯遭 遇的嚴酷挑戰。鄧不利多先前已多次受到麗塔的批判,但他提拔並維護有巨人血統教 職員的事實讓他遭遇更多煩難,又因為讓哈利參賽到底引來物議。這一切經過包裝、 曲解的事實使人們對鄧不利多的信任感明顯動搖,麗塔卻高踞輿論之上,跩哥與純血 支持派則在背後舉杯慶賀漁翁得利。

因為一場精心的策畫,西追死了,佛地魔重生了。雖然哈利的逃脫令人感到美中 不足,然而純血支持者的主要夢想已經實現,他們將迎回曾擁有的榮耀與一切資源。 魯休思一家深信,眼光準確、嗅覺靈敏且勢力雄厚的馬份家,不論是先天淵源還是後 天選擇,都早已在雲端之上,今後也必將是最大的獲益者。共犯麗塔被捕絲毫不能影 響跩哥,深深崇拜、相信父親的他終於等到這一天,抬頭挺胸來到哈利的面前,正式 宣告自己與馬份家的選擇和信仰為真。

佛地魔回歸,純血的勢力再度興起。魯休思選擇回到黑魔王的身邊,畢竟始終血 統純正、維持巫師格調的馬份家理應得到更多,可是現實不然。魔法世界對各類生物 和麻瓜友善,聲稱彼此平等,然而那犧牲了多少他們本該享有的快樂,又分走了多少 本該屬於他們的資源!擁有魔法和力量的人應當因為他們的特別獲得獎賞,卻屈居於 保護麻瓜、限制自己人的法律之下,還得對尊卑相互交流融合樂觀其成,這真是太不 合理了。相較之下,黑魔王允諾的是絕對的權力,只要捍衛純血、清洗種族,屏棄麻 種甚至混血,他們將取回原有的榮耀,再次偉大(咦)。那時他們將永遠站在頂端, 站在所有魔法生物與麻瓜之上,盡情享受他們與生俱來的自由與富足。只有黑魔王能 讓他們實現理想、美夢成真,對於黑魔王的再臨、垂憐與赦免,他們感激不盡。

本該團結的魔法世界因為魔法部長夫子的無能與懦弱,不但失去了阻礙黑魔王的 先機,還抵制了採取正確行動的校長鄧不利多。官方除了一統公部門上下的意志,還 將觸角伸進霍格華茲校園,指派政務次長恩不里居擔任黑魔法防禦術教授一職,在貫 徹官方立場、粉飾太平的同時,限制學生的咒語實作,並陸續掌握校內的重大決策與 執行權。而鄧不利多儘管在第一時間重啟鳳凰會,全力抵禦黑暗勢力並警示大眾,卻 因官方打壓孤掌難鳴,和哈利一起淪為少數,變成魔法世界裡唯恐天下不亂的反派, 被報紙與媒體抹黑再抹黑、消費再消費。

鄧不利多和哈利四面楚歌,跩哥馬份卻等到了屬於他的時代。優秀出色的他五年 級時理所當然成為級長,眼看先前神氣的對頭哈利只是一介草民,哈利的教父天狼星 的把柄又操在他手,如今他要怎麼對哈利都行。現在魁地奇也不再重要了,哈利只打 了一場就被禁賽,而史萊哲林隊雖說輸球,聰明的跩哥卻帶大家另闢戰場,在官方與 鄧不利多的角力中獲益。就算《謬論家》登載哈利的指控,披露魯休思和許多食死人 的身分,多少影響了馬份家的名聲,但哈利的違規聚會也替他們趕走了鄧不利多。跩 哥看準風向披上官方立場的皮,做恩不里居的左右手,隨著她的權力提升跟著水漲船 高,終於有權以公家的名義,行檢討私人恩怨之實。跩哥站上高處,享受擁有力量的 感覺。

跩哥在校順風順水,他的父母和親戚從事的活動卻不那麼順利。隨著鄧不利多節 節敗退,黑暗勢力的活動有條有理、步步進逼,要做的事也隨著黑魔王的回歸多了起 來。黑魔王要知道當年預言的完整版,以探究真正毀滅哈利的辦法,他的僕人們── 包含馬份家的魯休思、水仙,布萊克家逃獄出來的水仙的姊姊貝拉,與其他諸多食死 人──自然必須服其勞,正鴨子划水般分頭進行任務,以示不渝的忠誠。靠著黑魔王 的英明睿智,他們成功把哈利騙到魔法部,然而眾人圍堵包夾,竟不敵一群學生,不 但與預言失之交臂,還當著眾位趕來的公務員的面,暴露了黑魔王重生的事實。現在 黑暗勢力正式躍上檯面,無法再假裝河清海晏了,被捉住的食死人們──連魯休思在 內──通通進了阿茲卡班,魔法部長也換人做做看,夫子下臺,昆爵上臺,種種防範 措施開始推展。

但這並非黑魔王真正關心的事。儘管此一役中布萊克家清理門戶,除掉了家族內 的叛徒天狼星,卻沒有達成主要任務,無法以此換來黑魔王的寬恕。重要的是,黑魔 王發現那本可以開啟密室的日記,已被魯休思魯莽的行動給毀了。那其實不是一本單 純的日記,而是黑魔王的一部分靈魂,只要日記像其他儲放靈魂的分靈體一般完整, 黑魔王就能永世不死。當初自己只交代魯休思保存並等候指示,他究竟是哪裡生出的 膽子,竟然如此愚蠢,把主人交託給他的珍貴物品隨意亂扔?該死的──(咦)

這年暑假,跩哥接到了黑魔王特別留給他的任務:他必須殺了鄧不利多。十六歲 的跩哥欣然接受,但他的母親水仙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凍結了。跩哥或許認為得到黑魔 王的欽點象徵黑魔王重視他、肯定他,認為他超越了其他許多食死人,有資格、有能 力獨立執行任務,水仙卻知道:這是黑魔王的報復。

黑魔王是善記恨的,而且有仇必報,這是黑魔王對魯休思從前的叛離、在魔法部 行動失敗加上毀壞了珍貴物品等等總合成的龐大憤怒,如今都堆在魯休思的獨子,也 是馬份家將來的唯一繼承人跩哥身上。對馬份夫婦來說,世上最重要的就是馬份這個 光輝的姓氏與他們的寶貝兒子跩哥。若黑魔王要魯休思的命,他們只能認了;但冷酷 的黑魔王選擇針對他們的最大弱點──他們的獨子跩哥馬份──進行報復,要讓他們 生不如死。那是水仙連送去德姆蘭就學都捨不得的兒子跩哥,此刻卻被拉上祭臺,渾 然不覺自己正在代他的父親償還先前所犯的錯,只因為他是他們此生最珍視的寶物。

現在要救跩哥只有一條路。如果黑魔王不可能收回成命,只能去找一個信得過的 人幫助跩哥完成任務。食死人之中,目前唯一沒把事辦壞,始終深受黑魔王信任的, 只有賽佛勒斯石內卜。他是魯休思的學弟,是跩哥最親近的學院導師,而且似乎也知 道這個機密指示。雖然姊姊貝拉百般阻撓,但是只要能保住跩哥的命,水仙什麼都願 意做。尊貴的馬份夫人水仙捨棄尊嚴,親自前往荒涼破敗的紡紗街拜託石內卜,哭倒 在地上求他保護、幫助自己的兒子。

於是升上六年級的跩哥不斷被學院導師石內卜約談。起初他不以為意,現在的他 可是黑魔王的新親信,獲黑魔王親自交託任務,這是只屬於他一個人的表現機會,連 他受人尊敬、無所不能的父親都沒能獲此殊榮,說不定家族受到的責難即將因為他的 成功而煙消雲散,而馬份家也將鹹魚翻身,聲勢蒸蒸日上。這是錯過不會再有的好時 機,可不能被眼紅的人輕易插手分一杯羹。再者,他對自己信心滿滿。馬份這個姓氏 一直都意味著光榮與成功,他自認身手不錯腦子也靈光,身上流的還是馬份家的血, 沒有理由辦不成黑魔王的指示。他的心中已有了個好點子,接下來只要把這個點子付 諸實行就成了。

跩哥的人生有了新的動力,這是他的選擇,也是馬份家的選擇。他相信如果父親 處在他的位置,也會為自己和這個姓氏做一樣的事。現在他對找哈利的麻煩也失去了 興趣,除了升二年級時哈利沒上霍格華茲特快車那次以外,從前跩哥每年都不忘拜訪 一下哈利(才不會忘記你呢!)、對他冷嘲熱諷一番,這是他頭一次從頭到尾待在自 己的廂座,因為擁有黑魔王的特別待遇,被自己人的敬意與恭維環繞。不僅如此,他 逮住了偷溜進來的哈利、給了他一頓好看,開學宴上又得知學院導師終於一償夙願轉 任黑魔法防禦術教授。新學期剛開始好兆頭就連續不斷,令人振奮。

熱血沸騰的跩哥全心投入修理消失櫥櫃的計畫。只要修好了消失櫥櫃,就能創造 出連通霍格華茲內外的通道,讓食死人能夠堂皇而入,任何反入侵咒語都無法阻擋; 而他殺了鄧不利多後,也將贏得世界性的榮耀與恩寵,那是區區校內魁地奇賽或考試 成績都遠遠比不上的光彩。

但是修理櫥櫃的工作進行的並不順利。一方面他有瓶頸需要突破,二方面他的時 間實在不夠。六年級的課業都更加困難,可不是抱持隨隨便便的心態就能應付過去。 他不時因為課業被罰勞動服務,本來頗受讚譽的魔藥學也因為老師換人而失去眷顧。 與此同時,跩哥的心病也使他分神。新教授史拉轟據說看人精準,凡是被他網羅的學 生將來無一例外都能得到成功與榮耀,成為各行各業的佼佼者,跩哥的父親魯休思也 曾是他的愛徒。聽說哈利和妙麗頗得他歡心,連懦弱無用的奈威隆巴頓都受到青睞, 跩哥認為自己不論出身或能力,都夠資格參與這個上流聚會,可是幾次試探,史拉轟 卻不曾正眼瞧他。難道馬份家的獨子跩哥馬份,將來會不如父親,甚至連奈威都不如 嗎?跩哥暗自焦慮。事關人生信念與選擇,他實在無法一笑置之。

由於計畫進展不如預期,跩哥採行了替代方案一,使用了受詛咒的貓眼石項鍊。 這個黑魔法物品並未送到目標的手中,只對他人造成了傷害。不停被石內卜約談令跩 哥心煩意亂。當初接到任務時的喜悅與興奮,在長時間的獨自奮戰中已悄然褪去,現 在接管了他的是恐慌。跩哥此刻才覺得事情沒有他想的那麼單純,這個任務明顯是困 難的、難以達成的──你幾時聽到過黑魔王給食死人簡單的任務?

跩哥想起了他的家、他的父母。黑魔王對他的僕人從不吝惜獎賞,然而懲罰時也 毫不留情,萬一他無法完成黑魔王的指示,他愛的母親會怎麼樣?他尊敬的父親會怎 麼樣?而馬份這個光輝的姓氏又會怎麼樣?他此刻才明白母親為何惶恐,然而後悔已 經太遲了,再說當初他除了接受只怕也沒有別的選擇。此刻自己孑然一身站在險地, 沒有人能夠幫助他(克拉和高爾的幫助可不能算是幫助),也不能往外求援,現在別 無他法,只有靠自己繼續努力下去。

孤立無援對跩哥造成的影響是巨大的。他肩上扛著自己與他愛的父母的性命,也 背負著馬份這個姓氏的未來,這個心理壓力太沉重,連想稍微轉移一些都十分費力, 事實上也沒有人能與他一起承擔。黑魔王指定他完成任務,可沒有准許他告訴別人, 若他敢擅自說出去或者找幫手,後果不堪設想;再者,他也不敢相信任何靠過來說要 幫助他的人──他從前以為那些人是想分一點紅利,現在想想若只是那樣或許還好一 點,如果他們把這份能救命的功勞搶走獨吞,馬份家還會有活路嗎?又或者如果他們 是黑魔王派來試探他的,說出去只會更慘。

或許有人會問:說不定那個人是真心誠意的要提供幫助啊?世上的確會有人這樣 相信,但是那個人絕對不會是跩哥。上層階級的交流雖然充滿笑容、讚美與奉承,但 那些都只是表面,它根本的出發點是現實且功利的:與他人的一切接觸純屬交易,不 論是抽象的消息情報,還是實質的金錢珍寶,最終都是為了得到東西。從前黑魔王失 勢時,魯休思斷然切割、回歸主流,正是因為他無法因持續支持黑魔王獲得利益,還 會惹上麻煩;馬份家不浪費任何時間精力與衛斯理家來往,也是因為這不會給他們帶 來任何好處。跩哥習得的是上層階級的生活方式,相信不可能會有人願意做吃力不討 好的事、投入穩賠不賺的交易。當惹怒了黑魔王的馬份家在生死邊緣掙扎,誰會願意 冒著被黑魔王追究的風險幫助他們?世上不會有人笨到願意這麼做。

跩哥也無法像從前那般親近學院導師石內卜教授了,他只能躲避,在孤獨與煎熬 中試著靠自己拯救馬份一家。當石內卜找上門來,跩哥也將他遠遠推開。他們的命運 是完全不一樣的:他跩哥馬份身上背著三條命和一個家族的存亡,正在全力以赴、乞 求一絲好運以換取黑魔王的垂憐;而賽佛勒斯石內卜從來不曾失愛於黑魔王,此刻聖 眷正隆,是黑魔王的心腹愛將。不管怎麼說,石內卜都身處和他完全不同的世界,既 不可能理解他的痛苦,也不可能給他任何幫助。他除了孤注一擲,沒有別的選擇。這 個祕密需要用性命捍衛、隱藏,他的鎖心術勉強能抵擋石內卜的追問,但若他不遠遠 避開,再多待一秒,或許他就會因為抵擋不住脆弱與無助,把一切都說出來。那樣馬 份家就真的全完了。

三月,跩哥因為原計畫不順,發動了替代方案二,下了毒的禮物蜂蜜酒。這次中 毒的依然不是跩哥的目標,現在不只石內卜,連哈利也盯上他了。但跩哥最害怕的不 是這些。他可以躲石內卜,萬應室也能替他阻擋哈利,使他不被揭穿,但是任何東西 都擋不住黑魔王。他的進度落後是鐵錚錚的事實,儘管他瘋狂的努力,結果卻依舊令 他絕望。再這樣下去,黑魔王必定會殺了他。

跩哥是怕死的,他知道自己真的沒有那麼勇敢,而且死了就意味著他永遠失去了 他愛著的家,再也不能見到母親水仙溺愛的笑容、再也見不到總是想辦法將世上最好 一切給他的父親魯休思了。他真的放不下這個美好的人世,還想快快樂樂多活幾年, 作一番事業讓父親滿意、母親開心,光耀他們的姓氏。萬一他死了,愛他的母親會多 麼心碎、寄望他的父親又會多麼絕望?他是馬份家的獨子,如果他死了,馬份家的將 來就是一場空,這一支將會就此絕滅,所有前人的努力都化作泡影,成為人們茶餘飯 後的話題。他怎麼能讓父母面對這種悲哀與屈辱?怎麼能讓純血的代表馬份家從此成 為傳說?

跩哥已在崩潰的邊緣,他日漸消瘦,眼圈凹陷,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使他落入絕望 的深淵。他恨透了自己的無能,實在無法忍受的時候,他會躲到沒有人的廁所哭泣。 他的自尊不容許他對人們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只有在無人之處才能夠稍稍釋放自己 壓抑的焦慮與痛苦。儘管偶然被校內著名的鬼魂愛哭鬼麥朵瞧見,從此還時不時出現 關切,但是總比被活人瞧見好。麥朵會聽他訴說、或許還願意替他把風。雖然他不能 告訴麥朵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至少麥朵了解孤獨寂寞的滋味。未修好的消失櫥櫃 還在等著他,黑魔王也在等著他,但是在他有力氣振作起來去做正事以前,拜託讓他 不受打擾的大哭一場吧。或許下一次就可以成功了,下一次,再下一次….

當哈利闖進跩哥的隱密療傷地,精神狀態極不穩定的跩哥除了攻擊他別無選擇。 對跩哥來說,任何活人都不該目擊他的脆弱與挫敗,更不該有機會探知到使他如此絕 望的背後原因。此刻有人出現,倒也轉移了一部分他對自己的恨意,不論是不是不赦 咒,他都不在乎,只要能夠宣洩滿腔的情緒就夠了。儘管最終渾身是血倒在地上,或 許也算得上暫時解脫。

歷盡挫折,跩哥修復消失櫥櫃的計畫終於成功了。由於經歷近一年的種種磨難, 此刻成功看起來反倒如夢似幻,挺不真實。此刻被黑魔標記騙回學校的鄧不利多虛弱 的站在面前,旁邊沒有別人,跩哥心上的大石放了下來。他辦到了。計畫完成了。他 總算能從絕望中探出頭來,好好體會一下自己都經歷了些什麼。

跩哥的內心有兩種全然相異的想法正互相拉扯。他心情激動,慶幸自己的成功, 甚至得意自己的成功。他的腦子與身手果然不辱使命,連通了霍格華茲內外,算是達 成了黑魔王的一部分指示,現在馬份家得救了,自己與父母也得救了。他不愧是魯休 思的兒子,父親一定會為此感到滿足與欣慰,而母親再也不需要鎮日為他的安危和進 度提心吊膽,再不會食不知味寢不安席。他證明了自己是出色的、有能力的,不枉費 父母的栽培,總算配得上這個姓氏。由於他的成就,他們將以功抵過,重新回到黑魔 王的跟前,做他最忠實的僕人,為他完成各種任務,並且持續得到眷顧與獎賞。

然而另一種想法是這樣的:父親與馬份這個姓氏因為支持純種,而選擇擁護黑魔 王的決定,是否做錯了?即使是歷史悠久、講究純血與巫師格調的馬份家,一旦得罪 了黑魔王,也只能渾身顫抖、恐懼自己將失去一切。當他們為了得到更多,俯伏在黑 魔王的腳下、順從黑魔王的意志而令他人聞風色變的同時,自己的內心也無時無刻不 懷著恐懼,害怕哪一天做不好或做錯了什麼,失去黑魔王的寵信,那時他們將遭受比 卑屈無力的麻瓜更慘的待遇。是的,魔法即是力量,但是當他們將自己的生命、最珍 視的寶物與悠久的姓氏交託在黑魔王的手中時,是否失去的更多呢?如果不是因為他 們的選擇與信仰,這一年他是否無憂無慮,只要為魁地奇球賽和考試煩惱就好?

跩哥本來以為自己會因為達成任務而充滿力量,為了即將獲得黑魔王的賞賜而欣 喜若狂,可是他沒有。眼前失去魔杖、沒有反抗能力的鄧不利多彷彿從前的自己那般 無助,看著他時跩哥才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並不是因為真的想殺了他,也不是因為 想要得到更多的自由、更大的權力,只是因為自己想得救,想要馬份一家活下去。他 太害怕了,面對殘酷且擁有駭人力量的黑魔王,他全然渺小無助,無力抵擋可能失去 所愛的恐懼。

雖然跩哥心中有兩難,但他不敢做出別的選擇。他們一家都在黑魔王的控制下, 無處可逃,也不能有一絲一毫想逃的念頭。這個世界即將被納入黑魔王的掌中,眼前 有一條最簡單的路:只要殺了鄧不利多就好了。這是他的父母、馬份家和所有支持純 血人士的共同立場,也是黑魔王的指示,他什麼都不必多想,只要照指示做就行了。 他沒對人用過索命咒,但凡事總有第一次,將來的事等父親回來再交給父親去煩惱。

什麼都別想,服從就對了。跩哥的腦子雖然這麼想著,可是他還是放不下內心的 猶疑與恐懼,無法說服自己殺了眼前這個自己並不怨恨的人。在鄧不利多殷切的詢問 與關懷下,他控制不住自己,把埋藏心底的恐懼說了出來,卻遲遲下不了手。兩個相 反的想法在他的心中纏鬥,如果時間可以停在此刻不要前進就好了,他真的不知道該 怎麼做才對。跩哥並非生來在魔光杖影裡討生活,而是從小被嬌慣溺愛,在無微不至 的照顧中長大,歷盡奮鬥與血淚,好不容易保住自己的生命之火,才明白了生命的珍 貴與重量,無法說服自己輕易將別人的掐滅。即使食死人們來到,同聲催促著他,他 還是辦不到。他知道自己永遠辦不到了。


石內卜及時趕到,殺了鄧不利多,替跩哥解決了眼前的兩難,但是跩哥心中生出 的他想仍糾纏著他不放。這年暑假,黑魔王在馬份莊園做客,食死人們的會議也在馬 份家進行。魯休思獲得了黑魔王恩賜的自由,卻失去了他的魔杖。馬份一家並未得到 從前所嚮往的更大的權勢與黑魔王的愛寵,除了忠誠受到黑魔王的質疑,他們的親戚 與狼人的婚姻也使他們遭受食死人們無情的訕笑。魯休思是否感到後悔、水仙又是否 感到後悔,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知道。而十七歲的跩哥只是默默坐在一旁,被迫必 須看見、聽見這一切。他試著避開黑魔王的目光、避開那條大蛇娜吉妮,也不想接觸 霍格華茲麻瓜研究課教授死前哀懇求助的眼神,但這一切努力終歸徒勞。

跩哥無法喜歡這一切。如果這是讓世界恢復秩序、回歸純血至上的代價,馬份家 其實在戰爭開始之前就已經犧牲,被黑魔王狠狠拋棄了。魔法即是力量,從前無所不 能、深受跩哥崇拜與信賴的父親魯休思卻因為魔杖被徵召,從此必須深居家中,再沒 有任何價值與影響力,也無望建功翻身;而母親水仙對此毫無辦法,只有仰黑魔王的 鼻息,全力藏好內心的思想與情感,變得麻木而沉默,再不是從前那個總是全心全意 關注、溺愛跩哥的母親了。跩哥失去了曾擁有的幸福家庭,在自己家裡也過得戰戰兢 兢、行路以目,被迫在恐懼中生活,卻也必須為了保命像父母那樣假裝一切如常。

食死人奪權成功,控制了魔法部,然而黑魔王並未離開馬份莊園。他顯然已接管 了魯休思在這個家的地位,在此地發號施令,聽取食死人們帶回的各項情報,也在此 地處罰那些令他失望的僕人。看著這些事在眼前發生已令跩哥感到無比驚懼,然而他 還不能只是看,因為在黑魔王的命令下,如果跩哥不能代替黑魔王施咒處罰他們,必 定被黑魔王的怒火無情吞噬。跩哥作為魯休思馬份之子,只是勉強獲得饒恕,他知道 若自己不能讓黑魔王使喚如意,甚至連基本的順從都辦不到,就完全失去了活命的機 會。他不是黑魔王的左右手,當黑魔王耐性用盡,會毫不猶豫的砍斷他。

新政府新學期,儘管對麻瓜出身的巫師們來說是一場噩夢的開始,但跩哥卻是重 獲新生。他總算暫時逃離令人喘不過氣來的變調家庭生活,回到霍格華茲,不必時時 提心吊膽,擔心下一秒黑魔王怒火勃發,也不必全神貫注偽裝自己,怕得連夢話都不 敢說。固然石內卜當上了校長,食死人進入校園,主導並貫徹執行以純正血統為尊的 全新教育方針,並且時不時追究、懲戒不順從的學生,但跩哥的純血出身和家族立場 使他免受刁難,他可以像從前一樣,悠閒的過公子哥的學校生活,只要他願意。

可是跩哥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享受擁有權力、站在高處指揮獎懲的快感,因為 他知道那要付出多少代價,遭受權力無情的凌辱又是多麼令人絕望痛苦。事實上就在 不久之前,他與整個馬份家正是被那樣的力量狠狠踩在腳下,隨時可能失去他們在這 世上珍愛的一切。看到史萊哲林的同學們因黑暗勢力得志而趾高氣昂,熱中學習黑魔 法,訕笑、蔑視那些因不聽話而受罰的學生,甚至欣然參上一腳對他們施酷刑咒,終 究沒動手殺害鄧不利多的跩哥內心總忍不住想著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選擇黑魔王那一 邊?他們知道他們的權力其實是用時時刻刻的恐懼換來的嗎?黑魔王是翻臉無情的, 跟著黑魔王可能換到的好處,真的值得用本來就不差的生活去換嗎?只要能夠提升魔 法世界裡血統純正者的地位,家庭的溫馨和樂,甚至是家人的性命、自己的性命、家 族的延續,都是可以犧牲的嗎?還是說,只要犧牲的不是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就好?

跩哥知道答案是什麼。趨附黑魔王、相信純種至上的人們,大概認為犧牲的不會 是自己吧。然而誰能夠保證事實真的能夠如他們想像的那般美好?黑魔王是冷酷的, 怎麼會有人認為自己可以不付出任何代價,只要跟隨他就能夠永遠美夢成真?如果真 是如此,先前與現在馬份家遭遇的不幸又是所為何來呢?就算是跟隨、服侍著黑魔王 數十年的馬份家,也會因為無心犯錯與一時失誤,失去黑魔王的寵信,並且遭遇針對 核心弱點──性命和姓氏延續──的恐怖報復。經歷了一整年的掙扎求生,跩哥認為 還是原本的生活好得多,他寧可繼續和哈利為了無關痛癢的事鬥嘴較量,也不想為了 全家性命和家族生機拚死搏命,只為乞求黑魔王的哀憐與寬恕。如果可以選擇,他只 希望離黑魔王越遠越好。

於是復活節假期裡,在馬份莊園見到被逮的哈利榮恩妙麗時,魯休思與水仙想著 馬份家的榮光可能因此恢復而興奮不已,不停催促跩哥過來指認,可是跩哥卻顯得極 為勉強與恐懼。本來缺乏同理心的他,自六年級遭逢磨難,對弱者的痛苦已能感同身 受,不願看到他人遭受黑魔王的折磨,即使那個人是哈利也一樣;更重要的是,黑魔 王現在不在這裡,如果確認眼前這人是哈利,黑魔王就會再度來到馬份莊園控制這個 家的一切、給所有人帶來懾人的壓力與恐懼,那是跩哥完全不想再見到、感受到的。 他試著裝作認不出哈利來,但是事與願違,他的父母還是認出了妙麗和榮恩。

由於馬份家前任家庭小精靈多比的阻撓,哈利等人逃脫了黑魔王的魔爪,然而跩 哥失去了他的魔杖,馬份家也失去了可能使他們翻身的機會,包括跩哥的阿姨貝拉, 所有馬份莊園的人都因為讓哈利脫逃而受到黑魔王的重罰。此後除了必須回學校的跩 哥,馬份家全遭禁足,被黑魔王棄若敝屣。所有目見耳聞此事的食死人都驚懼不已, 深怕稍有失誤,自己也將得到同樣的懲處。儘管他們臨淵履薄,依舊忠誠順服,認同 主人的處置,不再正眼看待失勢的馬份家,「馬份」這個姓氏與失敗和無用從此畫上 等號。

選擇支持黑魔王,本來是為了更加榮耀這個姓氏,在純血上鍍金,讓自己高居上 流,想不到結果竟然完全相反。如今馬份家固然金錢一時無虞,卻是勉強苟活世間。 失去了權勢和聲望、地位和影響力,他們形同墮入凡塵,與從前他們不放在眼裡的低 等人相等。想著父親的選擇時,不知跩哥是什麼表情?雖然回到學校的跩哥待在安穩 的史萊哲林,不會是食死人試惡咒、出氣的對象,然而他知道,「馬份」這個曾被幾 十代人全心守護,如今受魯休思、水仙與跩哥寶愛、珍視的姓氏,已失去了它耀眼奪 目的光彩,它象徵的地位與權勢也一落千丈、不復以往。跩哥變得低調而沉默,就連 學校裡的反抗軍頭頭奈威提起校園裡的黑暗勢力時也不曾提起他。

跩哥在這世界上最崇拜、最信賴的人,是他的父親魯休思,因為父親總是對的、 無所不能的;而跩哥最愛的人,是他的母親水仙,因為母親重視他的一切需求,不論 何時何地都袒護他、寵溺他,相信他是最出色的人。扛著馬份家的父親選擇支持黑魔 王,純血家族出身的母親也表示贊同,然而親身經歷了這個選擇帶來的苦痛後,跩哥 才發現,原來自己從小到大從父親和母親那裡得到的,並不是人生的真相,而只是父 母的選擇。他的內心不得不面對信仰的崩壞:父母的選擇或許並不是對的,而深受父 母影響的自己可能也是如此。

跩哥知道自己其實並不如父母所期望的那麼優秀出色,當面對恐怖的人事物時他 會退縮,面對死亡時他也懼怕萬分。他曾為了達到父母的期待努力不懈,結果卻證明 自己確實有跨越不了的極限,不能順利辦成每一件他本來認為能辦成的事;他也曾認 為父母支持黑魔王的決定十分明智,可是還沒有看到純血最終的勝利,這決定就已為 馬份家帶來了無盡的災難,使他們每天過著可能沒有明天的生活。父母所教給他關於 純正血統、上流階級的一切或許不是全盤有誤,然而支持黑魔王的決定幾乎毀了馬份 一家,也毀掉了他曾經擁有的美好家庭。

可悲啊!從前跩哥渾然不知自己的富有其實並不在於有用不完的金加隆、要什麼 有什麼,直到此刻他才驚覺自己已痛失曾有過的幸福。他現在終於明白,自己要的不 是黑魔王,不是更多的權力與享樂,也不是純血得到最好的獎賞,而是那個帶著自負 與高傲卻神采飛揚的父親,以及對外人不親切卻永遠愛他、袒護他的母親,而自己平 平安安,快樂且放鬆的過著被這樣的父母疼愛的每一天,不必害怕有任何人事物橫空 殺出改變這一切。

在哈利等人來到霍格華茲的時候,跩哥並未加入那群被迫撤離的史萊哲林學生, 反而帶著母親借給他的魔杖脫隊前來尋找哈利。一方面是因為他想知道哈利尋找的東 西是什麼,如果那東西真的如此重要,或許取得它可以稍稍挽回馬份家在食死人間的 評價;一方面是克拉和高爾執意要留下來抓住哈利建功立業,他們倆是他多年的忠實 跟班,一向馴順,此刻卻堅持冒險,要他撒手不管他們的安危他實在辦不到。與這兩 件事相較,參戰並活捉哈利不像是跩哥的主要目的,反倒像是個幌子。跩哥已不再夢 想自己能憑一己之力讓黑透了的馬份家全盤翻紅了。

跟著克拉和高爾一起行動是正確的,跩哥在內心告訴自己,阻止他們殺哈利絕對 不是因為他希望哈利活著,而是因為黑魔王要活口,他不能讓克拉和高爾違背黑魔王 的命令,否則他們也將遭遇可怕的後果。然而跩哥沒有想像到的是,克拉經過了這一 年的洗禮,已不再是從前對他唯唯諾諾的克拉了。克拉的父親是食死人,必然渴望為 黑魔王效力,恢復家族的榮光,而克拉受到父親的影響躍躍欲試,正如從前跩哥為了 獲得父親的肯定努力一般。在克拉眼中,「馬份」已是「無用」的代名詞,從前他是 跩哥的跟班沒錯,但現在他可不會再對跩哥唯命是從。

經過一番戰鬥,完全失控的克拉引發的魔火吞沒了他自己,而跩哥和高爾兩人都 失去魔杖,靠哈利榮恩和妙麗相救才撿回性命。跩哥想回父母的身邊,可是城堡裡戰 鬥持續、處處危機,要平安穿過戰場離開並非易事;當他逐漸冷靜下來,也害怕失去 魔杖且失敗無用的自己回去,只會得到黑魔王的無情重懲。畢竟每個有魔杖的食死人 都在酣戰,拚死用性命證明自己的忠誠果敢,這時兩手空空的回去只會觸怒黑魔王。 或許找一個地方躲起來等待一切結束才是良策。

跩哥的失蹤使他保住了他的命,卻讓魯休思與水仙心急如焚。他們兩人都沒有魔 杖,未獲黑魔王指示也不得擅入城堡,只期望一切趕快結束,好讓他們進去尋找寶貝 兒子跩哥。魔咒是不會認人的,如果跩哥有個萬一怎麼辦?如果他受重傷倒在某處怎 麼辦?他們想盡快找到他,確認他活著,且平安無恙。事實上在他們的心中,最重要 的已不是黑魔王,也不是黑暗當獲得勝利、純血應得到榮耀,而是他們的獨子──馬 份家將來的唯一繼承人跩哥馬份,必須好好的活下去。無奈未經准許,他們不能任意 離開黑魔王,若他們膽敢擅自行動,下場只有死亡。

當黑魔王與哈利雙雙倒地,為了確認哈利是死是活,黑魔王指定的人是水仙。馬 份家已是黑魔王手邊隨時可以丟棄的牌,無用卻又想證明自己忠誠的他們理當站在前 線,代主人與其他盡忠效死的僕人們承擔風險。但黑魔王不知道,水仙為了盡快停戰 好去找兒子跩哥,決定對他說謊。黑魔王施加的諸多殘酷懲罰、對可能失去自身生命 的恐懼,以及對珍愛之人身在不測的擔憂與愧悔,使馬份夫婦打從心底背棄他,並且 再也不回頭。

水仙與魯休思做出了新的選擇,巧合但並不令人意外的是,背後的原因和他們的 兒子跩哥完全相同。他們選擇了完整的家。或許純血的確罕見且值得尊敬,獲得無人 能及的權勢能令人嚮往得發狂,但是那是虛幻且不真實的追求,相較之下,那些與跩 哥共度、陪伴著跩哥成長的點點滴滴,才是真正令他們懷念不捨的回憶。他們曾經夢 想跩哥青出於藍勝於藍,擁有好上加好的聰明優秀,引領著「馬份」這個姓氏直上雲 端,雄踞權力金字塔之巔,傲視所有巫師甚至星球上一切生物與非生物,為此他們選 擇看起來最正確的方向,用盡全力換取最好的環境與條件,這不但是為了實現自己的 夢想,也是為兒子跩哥鋪路。

然而面對生死一線,不論是考試成績、在校表現,還是成就與影響力,都只是一 場虛空。若失去了跩哥,魯休思就是掌握了世界上的資源又如何?水仙就算受到人人 高規格的禮遇與崇敬又如何?世上畢竟沒有任何符咒可以重新喚回死者。春秋大夢一 朝夢醒,他們因命運的轉輪而謙卑,只希望跩哥能夠活下去,希望一個被種種考驗扭 曲變樣的家還有機會修復,希望父母與孩子在戰爭過後的滿目瘡痍中終於安然重聚。 上天垂憐,這個發自內心的祈願實現了。

七年。七年之中,主角哈利波特的成長是漸進式的成長,他肩負拯救魔法世界的 使命,卻擁有許多同伴與師長。他有最知心可靠的好友榮恩妙麗,有待他如自家人、 為他梭哈賭命的衛斯理一家,有事事想著他、護著他的教父天狼星布萊克,有給他各 種建議與幫助的雷木思路平,他的大朋友魯霸海格總是站在他這邊,而永遠的霍格華 茲校長鄧不利多則愛他、了解他、相信他、磨練他。雖然哈利是個孤兒,眾人的襄助 與父母的遺愛依然一路伴著他成長。

與哈利相比,父母俱在且家境優渥的跩哥,卻遠不如孤兒哈利幸運。遭遇黑魔王 的報復時,他沒有半個知心可靠的朋友,而他的親戚貝拉阿姨比起維護他更維護黑魔 王。父親魯休思所有的食死人同行都是見風轉舵的能手,馬份家和權貴的交情均屬輕 薄的假象,危亡時刻完全派不上用場。算來只有石內卜教授願意幫助他,最後就是鄧 不利多好自在一般(讓你感覺不到它存在)的守護。養尊處優十五年的跩哥,六年級 猝然遭遇不幸,被迫在龐大的恐懼感與無助感中,為了一家的性命與未來極速成長。 他的壓力與痛苦並不比哈利少,後援卻單薄得多,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也沒有各方的 情感支援,可說完全靠著與父母的羈絆、對過往天倫之樂的渴念才能撐下去。

然而跩哥儘管數度絕望,卻並未被擊倒。儘管遭受黑魔王幾番驚心動魄的洗禮, 他不但靠自己的頭腦與身手活了下來,還從姓氏與父母裝裹他的層層信仰束縛裡脫穎 而出,長成了新的自我。魯休思與水仙是對的,跩哥的確是聰明優秀的孩子。他始終 不是什麼能力強大的反派或者殺人不眨眼的小魔頭,也不是一生懵懂安穩、渾渾噩噩 的富二代,他只是他自己,有自己的渴望、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選擇。於是溫室裡本 來受盡呵疼的一株小苗,一朝失去庇護盆翻苗傾,卻在風雨雷電百般折磨欺辱之後紮 根於大地,長成了健壯的大樹。

或許數年後,跩哥還是奉行馬份家的家規,和一個純正血統家族出身的人結為夫 妻,且他可能確實不如全盛時期的父親那般威名赫赫。然而找回了幸福的跩哥明白, 姓氏與血統並不代表一切。這個世界存在著別的生活方式與別的信仰,你可以選擇這 一個,也可以選擇那一個,它們彼此平等,沒有哪一個是錯的,也沒有人能決定哪一 個才是對的。人們可以自己做選擇,就像他初時相信父母的信仰是世間不變的真理, 後來卻在孤獨與痛苦中體認到信仰並非一成不變,世上的各種選擇原來都有其緣由。 人生中有許多重要的事,某人覺得不重要的也許你覺得重要,而且你願意付出一切捍 衛你珍視的寶物,正像他也願意付出一切保護他珍視的。

能夠及早辨識出什麼是我們真正的珍寶,終歸值得慶幸。讓某個包含自己的特定 群體獲得至高無上的權力或許並非必要,因為換到更多不一定就代表過得更好。到頭 來溫柔有情的人們重視的,其實也只是自己與家人能否擁有簡簡單單的平安幸福。無 奈我們也知道,人生總是無常而短促,光是實現這個小小的願望,就幾乎用盡了我們 的一生。

misc/articles/跩哥與他的姓氏.txt · 上一次變更: 2022/06/24 10:27 由 admin_wi1d5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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